「你……你不要過來……」
翔吾瑟瑟發抖,逃跑的時候扭傷的腰隱隱作痛。腿上、手臂上都還有其他傷口,血滲出來,變成涼颼颼的血珠黏膩的附在傷口旁邊。他跌坐在地上,可是面前蒼白的鬼魂還在朝他逼近,他想後退卻撞到背後的牆壁,後腦杓發出砰的一聲,頭上的傷口又痛起來。
他現在正位於一個人造的山洞造景裡面,原本大概是什麼恐龍主題區之類的吧。末日來臨,洪水淹沒了平地,山火海嘯不斷,所有的基礎建設幾乎都失去作用,只剩這座位於山上的遊樂園未受天然災害波及。
眼前的鬼魂朝他撲過來,幻化成他最害怕的長髮女鬼,嘴角裂到臉邊,獰笑著要抓住他。翔吾撐起發軟的雙腿,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繞過女鬼跑起來,被追著跑出山洞外。
山洞外是一處斜坡,他慌亂之中沒踩好,便沿著山坡滾了下去。幸好他有趕緊蜷起身體抱住頭,才沒讓傷勢加重。剛才的方向傳來轟隆的聲音,翔吾回頭一看,他剛才還待在裡面的山洞竟然應聲倒塌,現在只剩一堆石塊跟浮塵。
他心裡一陣後怕,牙齒禁不住打顫起來。
這裡原本是廣場,兩側會有賣糖果、爆米花的小販。如今那些熙來攘往也已經不在,沒有電力,燈火不再發光,只留下歪倒的攤車跟滿地廢墟。
翔吾扶著腰站起來。外傷固然會痛,腰痛還是最難忍的。
他環顧四週確認鬼沒有追上來,想嘆氣又不敢嘆氣。他怕自己真的嘆氣了,所有的求生欲就會瞬間瓦解。世界末日、飢餓、受傷、現在又撞鬼……似乎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一併發生了。因為被鬼追趕的關係,他跟上周認識的青年藤原走散了,現在是真的一個人了。
胃一邊叫著一邊縮成一團,當務之急還是先把肚子填飽才能好好思考下一步。可是哪裡有食物呢。樂園裡的餐廳早就在頭幾天被搜刮一空,現在整座餐廳形同廢墟。
「嗚哇!」
好不容易才逃脫的鬼魂又出現在他身邊,翔吾忍不住失聲尖叫,他已經餓得沒力氣逃了,只是縮起身體遮住眼睛,帶著哭腔乞求道:
「你想要什麼……拜託不要殺我……」
過了很久鬼也沒有對他怎麼樣,翔吾偷偷放下兩根手指,發現鬼魂已經變回原本男性青年的樣子,現在正抱著手臂站在旁邊,離他一段距離的地方。
見他露出眼睛,鬼魂朝他飄過來,指了指他身後的灌木叢。
灌木叢結滿小小的深紫色果實。
鬼魂看他一動也不動,便指了指他的肚子,又指了指灌木叢。
「咦……」他吸了吸鼻子。「你是說……這個可以吃嗎?」
看他終於開竅了,鬼魂用力點了點頭。
「真的沒有毒嗎?……還是你想先把我毒死?」
鬼魂一臉好心被狗咬的樣子,眼看又要變成裂嘴女。其實死了好像也不會比較差。翔吾半自暴自棄的摘了幾顆小果子,用衣服隨便擦了擦就塞進嘴裡。
竟然有點甜。
而且沒有中毒症狀,吃了也有飽足感。翔吾突然有個猜測。
「吶、吶。」他對著鬼魂招了招手。「剛才……你是在幫我嗎?」
鬼魂得意的點頭,蒼白沒有生命的臉上露出笑容。翔吾一瞬間覺得那個笑容好像在哪看過,卻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暫時有了行動的力量,目前要先找尋可以躲雨的地方,免得什麼時候下起雨來。況且廣場太過開闊,容易被襲擊,總不是個休息的好地點。
極限的生存環境會把人的惡意放大,餐廳裡堆積的屍體就是最好的證明。為了食物互相殘殺,只要是為了自己,隨時都可以互相背叛。除了那位藤原,翔吾還沒有遇過任何一個稱得上是和善的人。
帶著物資毫無防備的走在路上的話有可能被埋伏在旁邊的人洗劫一空。
經過餐廳的時候,原本翔吾是想快步走過的,這裡可以躲藏的角落太多,他怕被襲擊。可是鬼魂突然感應到什麼似的示意他停下來,接著又自己率先穿過牆壁飄進餐廳裡。
翔吾半信半疑,加深的夜色令他害怕,撿起了路邊掉落的一支原本大概是旗桿的桿子握在手裡當作武器。就在他考慮要離開的時候鬼魂回來了,打著手勢說什麼都要他進去。
裡面黑漆漆的,除了鬼魂身上發出的淡淡螢光就沒有其他光源。原本圍繞圓形建築排列的桌子、應該要充滿家庭、親友歡笑聲的地方,現在一片死氣沉沉,因為地上真的倒伏著屍體。他們都不是因為飢餓或意外死亡的,都是在搶奪食物的過程中互相殘殺而死。
比起鬼魂,人類發黑的屍體更加可怕。翔吾從踏進去的那一刻開始就雙腿打顫,幾乎走不好路。身旁的鬼伸出自己的手臂,似乎是想讓他攙扶,但是意識到他觸碰不到自己又悻悻然地收回手。
翔吾強迫自己不去看地上橫陳的人類,而是盯著鬼的後腦勺,聚精會神的思考那一絲熟悉感究竟從何而來。鬼沒有帶他去廚房,反而引導他來到應該是員工休息室的櫃子前。
翔吾打開櫃門,發現裡面是一個緊急求生包,原本為了因應地震,政府強制規定每棟建築內都要有這麼一個東西。裡面有壓縮餅乾,夠他吃很久了。
翔吾拿走餅乾之後繼續走。繞過大半個樂園,爬上另一個園區的斜坡,上了造景山之後再沿著逐漸變窄的步道走,繞過小假山,他走到一個小小的瞭望台上。這裡本來是給需要空間的小情侶的,旁邊還有一台投幣式望遠鏡。往前可以俯瞰整個樂園,山下還有許多遊樂設施,可惜現在一樣是一片荒蕪。在人類的自相殘殺下,活著的人也不多了,幾乎不見人煙。
瞭望台的前面是雲霄飛車的軌道。原本的設計裡,搭乘雲霄飛車的人來到高處時還可以跟在山坡上的人打招呼。這裡還只是山腰,往右邊走還可以爬到更高處。整座樂園的頂點是一個有象徵意義的燈塔,旁邊矮一點的地方有一座摩天輪。
因為造景的原因,這個瞭望台被嵌在假山裡,一眼望過去沒那麼突兀,不但可以遮雨,也相對安全。翔吾決定今天就在這裡過夜了。
外面下起雨來,但是翔吾睡得並不安穩。他面前點著一個路上撿到的柴油打火機,但還是驅散不了午夜的寒氣。寒氣被雨水帶著降下來,冷冰冰的停留在地面不走,石板地刺骨的寒冷。
許是發炎了,頭上的傷口陣陣發痛,脫下身上的外套墊著也沒有好一點。翔吾感覺自己大概是發燒了,身上不斷發冷,但是又什麼都沒有,只能把自己縮成一團。鬼魂坐在火旁邊看著他,坐在出口處卻沒辦法為他擋住噴進來的雨滴。
頭腦一團亂糟糟的,要是這時候有人心懷不軌的闖進來……可是他也沒力氣繼續思考下去。恍惚中他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有末日之前的場景、有剛躲到樂園的那幾天,夢裡他也看到長得跟鬼魂一模一樣的人,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然後叫他「翔吾桑。」
「啊!!」
翔吾大叫一聲猛的坐起來,差點又要撞到頭。心臟絞痛著猛烈的跳動,劇烈的頭痛襲來,他抱住頭彎下腰去,眼裡最後見到的是鬼魂不忍的表情。
不對。
不是鬼魂、那不是鬼、什麼不要殺我的、都不對、他想起來了、他全部都想起來了。不是他跟藤原兩個人結伴,從頭到尾,他們都是三個人——
「翔平。」
鬼魂的面容變得清晰,他終於開口說話了。
「你想起來了,翔吾桑。」
-
他跟翔平一起躲避到這個山上的樂園裡。一開始有很多人抱著跟他們一樣的想法也躲進來,很快的,人們就開始因為資源分配起爭執。明明飢餓是最大的問題,他們卻花大部分的體力在打架上面。有些人搶到餐廳裡的刀子,沒搶到刀子的則去拆已經沒人管理的建築表面的鐵片建材,反正只要夠銳利就能當武器。餐廳裡的屍體身上幾乎都是刀傷或鈍器傷。
翔吾本來就膽小,也不喜歡爭執,他連跟人吵架都不擅長了,更不用說打架。但是並不是不主動挑起爭端就能安全避開,有時候還是會有人來找他們麻煩的。
「翔吾桑腦子比較好,你負責動腦,我來保護你。」
於是在翔吾的策畫之下他們避開鬥爭的中心繞園區的邊緣往山坡上走,來到人比較少的地方。一路上還是會有人主動挑釁或是試圖搶劫,翔吾會先試著跟對方斡旋,倘若對方真的要動手,才由翔平出面。
半個月前是他第一次用刀殺人。
翔吾一再跟對方說了他們身上也沒有食物,對方卻已經殺紅了眼,只是想要減少競爭者。他再怎麼努力勸說都沒用,只能抱著頭一邊閃避一邊往後躲。翔平從他身後跑出來,衝上去跟對方纏鬥,一石之隔,翔吾倚著石頭重重喘著氣,在他看不到的角度,他聽到了液體噴灑出來的聲音。
接著翔平面無表情地走回來,臉上是噴濺的血跡,原本手上的石頭變成一把小刀。翔吾要去看對方的狀況卻被他攔住。
「還是不要看比較好。」
翔平一臉想吐的樣子,但是胃裡沒有食物,也吐不出什麼東西。他們坐在小假山上,望著山頂的燈塔,連象徵著歡樂跟希望的燈塔也一片昏暗。燈塔旁邊是細細的弦月,明亮的高掛在天空中。
「那時候是不是不該……」翔吾摀住臉。「是不是還有轉圜的餘地……」
「不可能的。對方很明顯就是要置我們於死地。」翔平反而冷靜得多。
「可是你……」他從背後抱住翔平。「這樣你就殺人了。」
「都已經世界末日了,有什麼關係。」翔平笑了。「雖然最後都會死……我只是有點不甘心而已,死在人類手上,也太遜了吧。」
「我不認為自己有錯,翔吾桑。」他說著,這時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一隻兔子,被翔平眼明手快的抓住,小刀對準兔子的脖子插進去,兔子掙動兩下,很快就失去知覺。
「這就是食物鏈。為了生存而戰鬥、進食,然後活下去。」
他搞不清楚頸動脈在哪裡,又處理了很久才弄下來完整的兔肉,拿打火機細細的烤熟。夜深了,就算有遮蔽還是會有點涼,他們便互相緊緊靠著。
-
「那時候也是在這裡呢……真懷念。」
火對面的翔平說道。
「不過那個打火機在藤原君那裡,這個是剛才撿的就是了。」
「藤原啊……不知道他一個人活不活得下來。」
-
遇到藤原是大約一周之前的事情。
那時候遊樂園裡已經剩沒多少人了,活下來的人一個一個性情暴躁、精神不穩。翔平聽著翔吾的指揮,一邊跟眼前的彪形大漢纏鬥。
他們也到了需要主動出擊搶奪別人食物的地步,雖然一開始確實是對方主動挑釁。
但是身材差異還是難以克服,翔平跟他打了很久,漸漸落了下風。翔吾想要上前幫他,可是想到自己對格鬥術一竅不通,去了又怕拖後腿。他還在旁邊努力尋找突破的方法,眼見狀況越來越危急,這時空中突然傳來嗖的一聲,男人僵直了身體,然後直直往前倒下。
一把小刀精準地刺中他的頭跟後頸連接的地方,甚至沒流半滴血。翔平更是嚇出一身冷汗,剛才這把刀再偏幾公分,插的就是他的頸動脈了。
沿著刀子飛過來的方向,是一名跟他們年齡相仿的黑髮青年。青年長相秀氣,經歷這麼多天的逃難亂鬥臉跟身體也依舊打理得乾乾淨淨的,他面無表情,走過來俐落地把刀拔起又快速跳開。
「那、那個……剛才謝謝你……」翔平說。
「沒事。」
青年閉上嘴巴,又是一陣沉默。但他依舊站在他們面前沒有離開,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們,尤其是翔平。
「你很擅長打架。」
「啊…….之前是相關職業的。」
對方自我介紹,說自己叫藤原樹。其實相較之下翔吾的社交能力一向比翔平稍微強一點,但是彷彿刻意選中一般,藤原對翔吾只是禮貌性的寒暄,跟翔平卻越聊越投緣。
確定他沒有威脅之後,三人決定結伴同行。翔吾明白現在是生死存亡之際,他心裡那點小小的酸澀根本不算回事,可是藤原的故鄉跟翔平一樣、他們有共同的愛好、他們一見如故、不過兩天,翔平就開始對他用親暱的語氣說話。
那個語氣他當初等了近半年才等到的。
翔平跟藤原坐在月光下,藤原非常擅長用刀,他正在教翔平怎麼處理兔子。弦月依舊黯淡,可是翔吾看不見燈塔是否亮起,因為假山頂、翔平身邊坐著藤原,而那原本是他的位置。
「我來幫忙吧。」
他試圖插入他們的對話,增加自己的存在感。可是翔平一如往常的體貼,只是對他說:
「不用了,翔吾桑。場面太血腥了啦,翔吾桑等我們就好了。」
他終究是想通了,只要他們開心就好,誰叫自己即使已經世界末日也沒有勇氣告白,儘管他們抱過、甚至喝醉的時候連床都上過。
兩天之前,身上的存糧消耗殆盡,他們的煩惱再次從情感糾葛轉為生存危機。藤原率先離開假山出去找食物,接著翔平也說要去。下面的食物都搜刮得差不多了,可能要往樂園的高處找。
翔吾也想跟去,但是一如既往的被拒絕了。他拿石子在地上畫出整個樂園的地形圖,一邊百無聊賴地規劃著接下來該往哪裡探索。
這時藤原比預定的還要早許多跑回來了。
「你回來了。」他往藤原身後看。「翔平呢?」
藤原一改往日的面無表情,臉色白的可怕,滿臉都是受到驚嚇的樣子,平常殺人都沒這麼害怕。他一把扯住翔吾的手臂讓他站起來,顫抖的唇只吐出幾個字。
「快點…….跟我來。」
那是一個仿希臘風格的區域,建築高低錯落,有許多斜坡跟樓梯,地上是粗礪石子路。翔吾邊跑心裡邊冒出不詳的預感,在一個往下的樓梯前,前面的藤原停了下來。
跟他相處了這麼多天,藤原跟翔吾也有些情分在。他怕翔吾會打擊過大,始終不敢讓他看到眼前的場景。守夜的時候翔平跟他說的,說翔吾是他大學的前輩,以前認識的時候就一直都很膽小,怕鬼、怕黑、怕血……總之什麼都怕。可是翔吾很聰明,這些都是自己沒有的,自己很崇拜他。說他跟翔吾從大學糾纏到現在,感情早就比普通情侶深了,可是他一天到晚跟人打架,一定是他先死,這樣就算告白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藤原君。」翔吾的聲音抖個不停,但語氣異常冷靜。他抓住藤原手臂的手掌沒有溫度。「我沒事的。讓我看吧。我總得……搞清楚狀況,對吧。」
翔平倒在樓梯上,半睜著眼睛望著藍天。不知在遙遠的天上,是否有沒有末日的樂土。他的手上還握著簡陋的自製弓箭,弓箭附近不遠處,是一隻中箭倒地的鼬獾。
原本是三人的晚餐的。
紅黑色的血,沿著階梯慢慢往下流,直到凝固不再流動。把它們收集起來的話,是不是還能把翔平救活。
翔吾跪在他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翔平的手從以前就長滿老繭。
可是應該沒辦法了吧。因為不管他握多久、握多緊,翔平的手都是冷的。
我知道了。翔吾恍恍惚惚地想。如果我的體溫也降到沒有,是不是就能跟你一起死去。
他眼前一黑,就此失去意識。
-
下一次醒來的時候他在附近的一個山洞裡,藤原正在他身邊烤著兔子肉。後腦杓一陣刺痛,翔吾隨手一摸,竟然摸了滿手血。
「我、我摔到頭了嗎?」
他滿臉困惑的問藤原。
「咦?…….嗯、是、是這樣沒錯……你撞到樓梯了……」
「樓梯……?那是你把我帶回來的嗎?」
「對。」
「謝謝你……呃……那個……藤原君。」
對方的表情顯得很不自然,聽到他的話之後又增加一點疑惑。他猶豫了很久,還是開口對翔吾說道:
「那個……關於他的事……」
可是他還沒說完就被翔吾打斷了。
「誰?」
-
他因為撞擊短暫失憶,接著就是撞鬼之後跟藤原走散。
「竟然把我給忘了……」
「因為打擊太大了嘛。」
翔吾不確定眼前的翔平是不是自己悲傷過度產生的幻覺,但是也無所謂了,他跟藤原也已經走散了。他已經決定了,就這樣苟延殘喘著,不用主動去尋找食物,等到兜裡的餅乾吃完了,他解脫的日子就到了。
反正翔平會陪著他,他不害怕。
就這樣又過了將近兩周,餅乾也見底了,打火機裡也剩最後一點柴油,火光微弱到快要消失。翔吾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地上,跟坐在身旁的翔平聊天。
跟他們大學的時候一樣。
「你記得我們以前從圖書館出來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嗎?」
「記得。」翔平說。「結果我看完星星就把腦子裡的知識都給忘了,隔天期末考差點不及格。」
他們相視而笑。回憶是如此美好,只要沉浸在裡面心裡就會充滿幸福。
翔吾特地沒有躺在假山山洞裡,他想看著天空死去。已經天亮了,可是月亮依舊明亮,月亮彎起來像笑著的眼睛。燈塔燈火通明的矗立著,像在為末世的人們指引方向。
「……咦?」
不等他們疑惑完,天空中就傳來直升機的聲音。他們不知道外界的狀況,沒想到還有人活著。
「會不會是什麼避難所?」
「咦?」
「翔吾桑,快點揮手!讓他們注意到你!」
「可是……不知道他們是誰……」
「不管是誰都比現在好!有直升機就代表有足夠的燃料,那就代表有很多資源!快點!一定是政府其實有蓋什麼地下避難所之類的!」
「可、可是、」
可是這樣還能見到你嗎。翔吾沒說出來,翔平已經在一旁一邊喃喃道「用什麼目標才夠大」一邊找起附近有沒有能到吸引上空注意的材料。
「這裡有蠟燭!」
翔吾撿了蠟燭,回到山洞裡用打火機把蠟燭點燃。翔平已經等在洞口了。
「慢慢揮應該不會熄滅,這裡到處都是黑的,他們看到有光點在動,應該就會注意到你了。」
「翔平……」
翔平看到他難過的樣子,無奈的笑了。
「應該開心啊,翔吾桑。你要獲救了喔?」
「可是你……」
「不要管我了,只要你獲救就好。對了,翔吾桑,我……」
翔吾忍不住轉過去想抹眼淚,蠟燭照亮的他身後的牆壁。可是剎那間他跟翔平都呆住了,隨著翔吾移動蠟燭,他們這才看清楚,牆壁上寫滿了文字,而那些字跡分明是他自己的。
在那些文字裡,他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故事。
-
「博士,丟進去的小玩具完全被發現了呢。」
「有什麼關係。」一頭深棕色自然捲、穿著實驗袍的男人鏡片下的眼睛笑瞇瞇的。「剛好幫我做實驗嘛。再說又不影響諸位大人的賭局。」
「博士說得對。」頭髮花白的男人輕叩手上的籌碼。「請各位放鬆。嘛,不過看來又要進入延長戰了,有人要加注嗎?」
幾人把手裡的籌碼向前推,其中一位似是莊家的熟人,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調侃道:
「就說要先殺那個腦子好的了……您看,萬一害我錯過晚餐時間怎麼辦?」
「那就由我作東。」
莊家偏頭交代了些什麼,身旁年輕英俊的男秘書立刻領命離開。
「好了,各位,請繼續享受。」
-
牆上記載了跟現實幾乎相同的故事,可是又幾乎不同。明明寫的人是自己、裡面記的也是自己跟翔平,故事裡的他們卻像是完全陌生的人。
根據日期推斷,跟記憶裡一樣,距今四周前自己跟翔平在那天來到了這座樂園避難。
他們無意與大多數人爭奪餐廳裡那些相對新鮮、易取得的食材,因為他們深知自己的身材沒有優勢,並且翔吾一向害怕暴力。靠著一開始身上帶著的食物、撿拾沒人注意到的屍體身上的物資、或是吃些辨認得出來的可食用野草,他們活過第一周。
同樣是在第二周,藤原救下了正在跟人打鬥的翔平。翔吾不確定故事裡的"自己"是否也為情所困,總之藤原加入了他們。
故事是在這裡偏離現實的。
翔平說要爬上摩天輪看一看。他遵守承諾只爬到三、四公尺高的地方就停下來,但還是不小心跌下去了。
「摩天輪……?」翔平滿臉困惑。「我才沒爬摩天輪。所以翔吾桑,這是你無聊的時候寫的小說嗎?」
「翔平這兩個禮拜沒看過我做這種事吧?」
「啊……的確是這樣。可是這完全是翔吾桑的字不是嗎……」
「嗯。」
翔平就算變成鬼還是一副傻傻的樣子,雖說他本來就是只有打架的時候會精明一點而已。翔吾放他在一旁碎碎唸,皺緊眉頭繼續看下去。
那之後就剩我跟藤原君兩個人了。聊過之後發現藤原君只是看起來不好接近而已,其實是個好人。我們結伴同行,大約又撐過兩周。
白天我們一起找食物,需要打鬥的時候由藤原君出擊,漸漸的,我也學會一些招式,可以幫助他了。
可是就在那天,我們剛跟一個人纏鬥完,藤原君正在洗劫那個人,而我走到旁邊透透氣。就是在現在這個山洞前,看得到雲霄飛車軌道的地方。
突然,我聽見了直升機的聲音。
我往天上看,終於發現在非常高的高度上有一個小黑點。可是我太專心看天空了,一瞬間,心臟一痛,我不小心往前跌到面前的雲霄飛車上,車子被我一撞,沿著軌道往下滑。
-
一定要沒命了、這下子一定會死。翔吾雖然不怕死,但心裡總是對藤原有點抱歉,不知道他之後一個人能撐多久。高速下滑的小車裡,翔吾閉上眼睛,他可以感覺到慣性正在把他的身體高速甩飛出去。
「……桑。」
「……東西。我上去看看?」
「……翔吾桑?」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恢復了意識,甚至可以感覺到身體躺在平坦的地面上。翔吾睜開眼睛,出現在他面前的竟然是活生生的翔平。
「翔平!?」
「在!怎、怎麼了嗎?」
怎麼會這樣。翔吾腦子裡一片混亂。自己身上的衣服還很新,遊樂園還沒有那麼破敗。旁邊就是摩天輪,翔平正指著天空說自己要爬上去看看。
一切都跟翔平失足之前的景象一樣。眼看翔平就要過去,他趕緊抓住他的手臂。
「今天是我們來這裡的第幾天了?」
翔平以為他午覺睡昏了,看他終於脫離呆滯的表情,知道他腦子沒壞掉,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第十天啊。所以翔吾桑,我上去看看喔?天上有奇怪的東西,而且可以順便看一下下面前幾天打架的人現在都怎麼樣了。」
難道之前那些都是作夢?抑或是自己穿越了?可是即便剛才經歷的那些只是夢境,攀爬摩天輪的骨架什麼的確實太危險。就當那是一個警告吧。
他把翔平扯住。
「等等!不要爬。太危險了。萬一你摔下來怎麼辦?」
「不會的。我技術很好的。」
「真的嗎?」翔吾瞇起眼睛看他。「昨天才剛下過雨……上面又有青苔生鏽那些……」
「沒問題……吧……」
「你確定?」
「我……」
「你確定?萬無一失?」
總覺得今天的翔吾特別強勢。明明到昨天為止都還在驚慌失措的狀態裡。翔平被他問得背後發毛,翔吾平常講話都很溫和,也幾乎不反駁他,難得被他這樣明晃晃的質疑反而完全應付不了。
翔平搔了搔頭,做出最後的掙扎。
「可是天上有黑黑的東西……」
「除了鳥還能是什麼。你又抓不下來,不能吃就是沒用。」
翔吾說的確實有道理。翔平撅著嘴被說服了。等他回到旁邊翔吾已經是滿身大汗,確定翔平在自己的視線裡沒有亂跑才放下心來開始思考。
夢裡的那段翔平在爬摩天輪的時候藤原確實也不在。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那段奇妙的經歷被他當成一個預知夢,作為唯物主義者的一次妥協。日子就這樣繼續過下去,他以為這次能相安無事。
可是幾天之後翔平還是死了。
他死於打鬥。在跟人的爭鬥中,他手上的武器不幸被搶走,最後死於失血過多。翔吾跟藤原把他埋好,走回藏身的山洞時,天空突然下起大雨。
「翔平,那個人身上好像有水。」
都是他下了錯誤的判斷。他看對方身材跟他們他不多,便以為翔平跟藤原能輕鬆應付,卻忽略了對方藏在身上的刀具。
明明只要再等幾個小時,天上就會降下雨水。
都是自己害的。
要是沒有出這種愚蠢的主意、要是能再多觀察對方一點……他恨不得回到幾個小時前把自己揍一頓。
這時他看向山洞外的雲霄飛車。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已經沒有能源了,小車還能出現在軌道的高點。但是反正已經不重要了。
他想起那個預知夢。夢裡他就是跌上這台車之後回到過去的。萬一它真的是時光機呢。
隨即他又為自己愚蠢的幻想笑出聲來。旁邊的藤原大概以為他瘋了,臉上露出擔心的神色。
不論如何,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了。就算渺茫,他也得一試。
做好最後的準備,翔吾縱身一跳,小車被他推動,緩緩地往下滑。
-
我跳上了雲霄飛車。
牆上的文字結束在這裡。翔吾輕輕放下蠟燭,大聲的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記憶全都回來了。藤原的事情、逃難的事情只是記憶的一半,剩下的一半被刻在牆上。
翔平不用呼吸,但他顯然也在震撼裡走不出來。他瞪大眼睛看著翔吾很久,嘴巴張開又閉起來好幾次,過了很久才艱難的說:
「這就是翔吾桑之前叫我們不要去跟那個人打架的理由嗎?」
確實有一個身材跟他們相仿的男子,身上揣著一個水壺。那時翔平跟藤原都要衝出去了,翔吾卻突然改變心意把他們攔住。
「等等……抱歉。」他吞了一口口水。「我忘了,我們應該先觀察他身上有沒有武器才對。」
他們看著看著,角落跳出另一組人馬跟那人搶奪水壺,但是他們根本沒有武器,其中一人被對方砍傷,最後失血過多死亡,跟上次的翔平如出一轍。翔吾背脊發涼,其他兩人還以為他只是害怕血腥的場面,於是就繼續躲著沒有出去。
等那人也離開之後,天上就下起雨來。於是他們打消了搶劫的念頭,急忙找容器來收集雨水。
「所以那個……」翔吾指著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到高處的雲霄飛車車廂。「真的是時光機。」
可是為何不論他穿越幾次都無法改變翔平死於非命的結局。
「……說到這個。翔平,你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嗎?」
「不是摔下樓梯嗎?」
「那是我跟你說的。你自己記得嗎?」
「這麼一說……」翔平抱著頭飄來飄去,沉吟了很久放棄了。「不知道。我只記得到我要射箭,然後就是翔吾桑在對著我尖叫跑走了。」
「所以你那時候是正要射那隻獾?」
「嗯,我邊跑邊拉弓的。可能就是這樣才沒踩好吧。」
「就是這裡。你不覺得怪怪的嗎?」
「哪裡怪?是指我三十了還會跑步跌倒嗎?」
「哎呀。你想想看,走路跌倒的話是怎麼摔的?」
翔平故意滑稽的模擬一遍,誇張的哎喲一聲,整張臉都貼到地面。他愣了一下,倏的瞪大眼睛爬起來。
「會面朝下。」
「沒錯。」
還有在第一輪的最後自己心臟一痛的事情也很奇怪。自己又沒有心臟病,為什麼只是普通的胸痛也會跟心臟病患者一樣倒下。
第三輪的翔平跟第一輪的自己,恐怕都不是自然死亡。
那麼第一輪的翔平呢。
翔平本來就是專接黑社會單子的殺手,他什麼奇怪的建築都爬過,只是簡單爬個鋼骨,真的這麼容易失足嗎。當初為了結構穩固,摩天輪的基座宛如東京鐵塔是三角結構,兩個鋼骨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一公尺,對翔平來說應該確實相當容易。明明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藤原,就只有在翔平爬鋼架的時候藉口上廁所離開。
越想越蹊蹺。
在這一輪中,藤原跟翔平沒有主動挑釁那個帶著水壺的人,就有其他人去挑釁他,接著發生一模一樣的事。彷彿有固定的軌跡,一定會有誰來出演。
「翔平,你現在比較方便,幫我看一個東西。」
「什麼?」
「你去看那個摩天輪的正下方,有沒有人摔死在那裡。」
翔平大概知道他想做什麼了,這次沒多問東問西,只是點點頭就離開。
不知道從哪裡突然鑽進來一隻兔子。恢復所有記憶的翔吾抄起角落削尖的石塊,按住兔子直接往牠脖子上用力一劃。
差點忘了,自己已經變得不怕殺戮了。他得冷靜下來,不能再一驚一乍,這樣才能拯救翔平。他看著外面的車廂。
他還有機會。
過了一陣翔平就飄回來,他失了魂一樣的惶恐,嘴裡還唸著「還好已經走丟了」。
「怎麼樣?」
「真的有屍體……」他的聲音在抖。「背後還插了一把小刀…..」
「——就跟我們遇到藤原那天一樣。」
-
第三次了。
翔吾一醒來,就只看到翔平跟藤原遠去的背影。他來不及阻止他離開,又怕現在大叫會引起藤原的注意,於是便帶著幾顆石頭跟了上去。
那顆石頭,在上一輪曾經被他用來割開兔子的脖頸,現在上面想當然爾還沒有沾上血跡。
中間翔吾一度跟丟,只怪自己腳程實在太慢。等他也到了希臘建築區,便壓低腳步聲慢慢靠近他倆。
翔平的弓箭掉在地上,他跟藤原在地上扭打成一團。就在熟悉的樓梯口,他的慣用手被弄脫臼,沒辦法有力的反擊,而藤原正抓著領口把他拎起來,翔平的背後就是長長的樓梯。
該死,難道自己命盡於此嗎。翔吾怎麼辦。他要怎麼告訴翔吾,藤原是內鬼?
可是他心裡想著的、理論上應該還在山洞裡睡覺的人突然就出現在藤原背後,手裡是削尖用來充當刀子的石塊。翔吾高高舉起石塊,然後重重劈下去,一下、一下、直到他自己的臉上濺滿血跡,翔吾還是沒有意識一般機械性的重複著動作。
直到翔平先回過神過去把他拉開。
「夠了,翔吾桑……他已經死透了。」
「啊、是、是嗎……」翔吾這時候才恢復神智,滿臉恍惚的看著他。「拜託你,離樓梯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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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翔吾桑。」
「嗯?」
月色之下,他身邊終於是活生生的翔平。兩周之後會有直升機,他們只要躲在山洞裡熬到那時候就行了。
總之他不會再讓翔平離開自己的視線。
「我不該盲目相信他的……」
「不是你的錯。翔平也是因為想要多一個戰力才讓他加入的不是嗎?」
「可是你……」翔平從背後抱住他。「這樣你就殺人了。」
「是因為這個嗎……」他轉過身抱回去。「你自己不也說過嗎?為了生存而戰鬥,然後活下去。」
他們一邊看著月亮一邊吃餅乾。恰如直升機到來的那個夜晚,月亮彎著眼睛看著他們,只是這次翔平真的在他身旁。他們躲回山洞裡,還沒有睡意,就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
「話說我一直有個疑問。」翔平說。
「什麼?」
「這裡既然有這麼多兔子,為什麼沒被山下那些人吃掉啊?」
「可能兔子都在高的地方吧。」
「可是我們前幾天不是還在路邊看到餓死的屍體了。就是上次帶刀那個人。他明明會用刀子,幹嘛不抓幾隻兔子來吃就好了。」
對啊,為什麼呢。直到直升機來的那天都還有兔子冒出來,簡直可以說是源源不絕。話說東京郊外原本是有兔子的嗎?
「嗯……被你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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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到了最後一個晚上。
可是還有太多不對勁。不如說整個世界都太不對勁了。他是用了時光機器沒錯,但是時間應該是正常運行的。可是他每天抬頭看著的月亮,為何月相從不變化?翔平第一輪說的,在天空中看到的奇怪的東西,真的是鳥嗎?
他們進了遊樂園之後就沒再看過鳥了。
為何遊樂園連兔子都有卻沒有理應更加常見的鳥?
這些疑問一但冒出來,不安就會不斷在心裡擴大。直升機為什麼每次都已經到頭頂了他才發現,還有像是今天的燈塔……
他顫抖著舉起手指著遠方的燈塔。
「翔平,」他說。「燈塔之前有亮嗎?」
「咦……?遊樂園……不是斷電了嗎?」
豈止遊樂園,整個東京都斷電了。發電廠早就被洪水跟火災破壞,哪裡還有電可以用。
所有資訊一起在腦海裡攪動,大腦變得混亂不堪。不像真實世界的真實世界、超出想像的科幻。所有東西都看得到又摸得到,一切卻又跟自己的認知背道而馳。當認知跟世界不同的時候,到底哪一方才是真實?
藤原為何要處心積慮殺了翔平?而為何殺了翔平之後,又和自己和平相處?
太多事情都說不通了。不,所有的事情都說不通。
「…… 說到這個。翔平,你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嗎?」
「不是摔下樓梯嗎?」
「那是我跟你說的。你自己記得嗎?」
大腦是很脆弱的,對其沒有的知識儲備,對吸收到的資訊會全盤接收。正因為翔平不記得了,所以對他說他是怎麼死的他都視為理所當然。反過來說,他們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就一定是真的嗎?
「好奇怪。世界變得好奇怪。」
翔平對他的前三輪一無所知,以為殺人的事情還是對翔吾打擊太大。他扶著翔吾的背,滿臉擔心的說道:「要躺下來休息一下嗎?」
「大學畢業是幾歲?」翔吾突然沒頭沒腦的問。
「二十二。」
「你是幾歲入行的?」
「大概畢業之後一、兩年吧……噢,我還記得二十五歲的時候你送我一雙鞋頭有鐵片的鞋子。」
「那翔平你能說出之後每年生日收到什麼嗎?」
他們已經三十歲了,所以理論上還有五次。
「隔年是……咦?那再下一年、再、再下一年……」
「毫無記憶對不對?我也是。」
不是忘了某件事,而是那段記憶彷彿整段都被切走一樣的空白。
「翔平你有跟世界末日有關的新聞的記憶嗎?你記得周遭的人是什麼反應嗎?沒印象對不對?不覺得很奇怪嗎?這種時候三和會不應該要倒賣軍火才對嗎?」
「你能說出進來這裡的前一天晚上我們住在哪裡嗎?」
「不……」翔平極慢的搖頭。「我不記得了……不對……」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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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他們就往山頂的燈塔走。莫名的,翔吾覺得所有的謎團都在那裡。如果大腦也可以騙自己,那自己究竟是誰。二十五歲以前的記憶都是有實感的,他也跟翔平核對過了,可是從那之後他們的記憶就像被偷走一樣。
最重要的是,迪士尼在千葉的海邊,環球影城在關西,東京的山上哪裡有大型遊樂園。
他們路經希臘建築區,原本翔吾心中還有點抗拒。可是經過那個出事的樓梯的時候他忍不住慘叫出聲。
原本躺在那邊的藤原,宛如蒸發一樣完全消失了。
他更加確定了這個世界有問題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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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
年輕的男秘書為莊家披上外套。
「您這麼早就來看比賽了。」
「忘了把燈塔關掉了,你看。」莊家指著螢幕。「被發現了。」
「我覺得技術組的問題比較大,」秘書輕輕嘆息。「誰知道他們連簡單的螢幕都拚不好,都能弄出縫隙來。」
「沒事。遊戲嘛,有趣最重要。」
莊家啜了一口紅酒。
「您為什麼……放任樹君破壞遊戲呢?溝口先生也說了,他明明都把籌碼壓在身手好的那位身上,您還是……我記得當初開給樹君的條件就是不能影響到比賽。」
秘書壓低聲音。「而且我記得他的錢是挪用……」
「那不是正好嗎?」
莊家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都已經是最後一天了,就直接讓他們看規則吧。」莊家在電腦上按了幾個鍵,然後又按下麥克風。
「樹,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吧。」
本次比賽共有一百位參賽者,場景設定:末日、遊樂園。
比賽為期三十天,除了不能吃人外沒有任何規則。最後存活者即為勝利者,勝利者可一生衣食無憂。
翔平跟翔吾都在喘息著,但不是因為運動,而是因為螢幕上的字。根本就沒有末日,他們看到的一切、以為的一切都是假的。
飢餓遊戲。
他們小時候就耳聞過了。在沒有人知道的角落,會有年輕人被抓走、被洗腦,然後被丟進大逃殺裡面,變成富人的賭局。他們沒有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的記憶,是因為他們根本就才二十五歲而已。
那些資訊都是被強加進去的。
根本不需要告訴大家規則,只要製造末日的假象,再把所有人放在封閉的環境裡,他們就會自相殘殺。而他們的生死交關,都只是富人的一片片籌碼而已。
「我們得想個辦法……想個辦法……」
翔吾喃喃說道。
「我知道了……我有一個計畫……」
可是他們才剛走出燈塔,翔平的後腦杓就被冷硬的東西抵著。
「這次怎麼不用飛刀了?」
「懶了。」
可惜他毫不懼怕,反手握住槍管往自己的方向拉,拉扯幾下就把槍口對準藤原樹。
「你上次要推我的仇還沒報呢。」
「那位把我頭敲爛的仇我也還沒報。」
「你不是沒事嗎。」
「你不也沒事嗎。」
「強詞奪理。」
翔平冷笑一聲,往他的肚子上肘擊一下,一把搶走他的槍,然後毫不猶豫地對準他的額頭扣下扳機。可是就像投影機的影像一般,眼前的樹一下子就消失了。
「果然嗎。」
他們兩個開始沒命似的往山下跑。藤原樹很快又出現,手裡拿著新的槍卻只是貓捉老鼠一般的玩弄他們,不真的朝要害射擊。逃著逃著,他們又來到了平常那個山洞,翔平這時候突然丟下手上的槍。
「你不是要針對我嗎?有種就一對一。來啊。」
「有趣的男人。」
藤原樹把槍口按在他的心臟上,翔平就抓住他的手腕,跟他扭打起來。可是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原本翔平是要讓槍管對準藤原的,藤原卻往旁邊用力一推,手槍不小心走火,子彈就這樣射出去。
不遠處的翔吾摀著胸口,滿臉錯愕的倒下去。
「翔吾桑——」
翔平立刻不管不顧的飛奔過去,可是翔吾已經留下最後一個告別的微笑墜下山壁。藤原還想說點什麼嘲笑他,整個園區就響起廣播。
「比賽結束。勝者:浦川翔平。」
一台直升機憑空出現在他們旁邊,艙門自己打開。
樹甩了甩頭。
「恭喜,下半生的榮華富貴是你的了。到時候炮友要交幾個就有幾個。上去吧。」
翔平失魂落魄的跟著上了直升機。樹坐在駕駛座,正當他要啟動的時候,一片尖銳的玻璃碎片卻抵在他脖子上。
「怎麼了?被說是炮友不爽了?那說男朋友總行了吧?」
後面的人還是不發一語。等他看到後照鏡裡翔平那異常銳利、不帶一絲悲痛的眼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艙門再度被拉開,本應該死去的青年帶著勝利的笑容闖進來。
「猜對啦!」
中槍的一瞬間翔吾再度乘上時光機器回到沒進入燈塔前然後選擇不進入,因此不會被藤原追殺,他也不會中槍死亡,而只要等到比賽時間到直升機必定會出現。翔平則是因為是在直升機裡面,已經不在他們捏造的世界裡,所以不會被時光機影響。
「翔吾桑果然很聰明。」
「小時候喜歡看科幻小說啦。」
接著翔平轉向前方,玻璃邊緣有如刀刃般銳利的刺入藤原的皮膚,鮮紅的血滲出一點來。
「你剛說的那句話我喜歡。不過現在你就專心開飛機吧。」
「哪有一次兩個人贏的……溝口這次應該會出大事吧。」藤原勾唇一笑。「算了,反正我闖了禍daddy總是會幫我擺平的。」
直升機飛上高空,朝著藍天駛去。藍天彷彿布幕——如果螢幕也算的話,被直升機狠狠撞開,直升機駛向真正的世界。現在的時間是晚上,他們就在東京灣上空,地面的城市燈火通明,沒有末日、沒有飢荒。
只是前方不知道還有什麼地獄在等著他們。
翔吾其實膽子很大的,因為他能分析、解剖每一件事,找到事情的本質。相較之下只會打架的自己才是膽小的那個。那些有錢人會拿他們怎麼樣、到時候要怎麼抵抗。對所有事情都不明就理的自己,不能再像剛才那樣讓翔吾以身犯險……
「一起的話就沒問題的。」
像是明白他的恐懼一般,翔吾握緊了他顫抖的手。